漠上草原行:四代人的绿色史诗与故乡的召唤
文/姚利鹏 摄影 /沈庆石
当《我在彰武有棵树》的旋律在漠上草原的晨雾中响起,李春义的歌声像一缕晨光穿透七十年的风沙——"我在彰武有棵树,摇着春的光"。此刻,科尔沁沙地南缘的章古台镇,樟子松的针叶上还挂着未晞的露珠,七十余年前治沙人引种的樟子松,早已长成万亩林海。这片曾被称为"辽宁沙窝子"的土地,用四代人的青春书写了一部从"沙进人退"到"绿进沙退"的壮丽史诗,让游子归来时,终于能在故乡的味道里,触摸到绿色的年轮。

第一章 黄沙记忆:被风蚀的岁月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彰武,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有超过两百天的日子在刮风沙。"大风一刮,一碗米半碗沙,五步不见爹和妈"的民谣,是刻在老彰武人骨头上的疼痛记忆。章古台镇的老人们至今记得,春天播种时撒下的种子,第二天就会被风沙埋进沙丘;刚砌好的土坯墙,一个晚上就被风啃出蜂窝般的孔洞。1952年,当新中国第一支治沙科研团队——辽西省林业试验站(辽宁省沙地治理与利用研究所前身)的技术员们踩着没膝的黄沙来到这里时,看到的是"有风沙遮日,无风一片白"的绝望景象:流动沙丘像黄色的巨兽,每年以5米的速度向南吞噬农田,连380年前清王朝设立的"养息牧场"遗址,都已被流沙掩埋得只剩残碑断碣。在这片"种啥啥不长"的土地上,第一代治沙人用最原始的工具开始了与天抗争。章古台的老档案里记载着这样的场景:1955年春天,二十多个年轻人顶着八级大风栽树,风卷着沙砾打在脸上像针扎,有人栽着栽着就一头栽倒在沙窝里,嘴里还含着没来得及咽下的窝头。就是这样,他们在流动沙丘上筑起了第一道绿色屏障——中国最早的樟子松人工固沙林。如今,那些当年只有手指粗细的树苗,已长成高达十余米的大树,树干上的裂纹里还嵌着当年的沙粒,像一枚枚风干的泪滴。巨龙湖的变迁是这段岁月最痛的注脚。六十年前的暮春,湖水干涸的湖底裂开一道道黑色的伤口,成片的河蚌壳在阳光下泛着惨白的光。偶尔有迁徙的苍鹭落在裸露的湖床上,像一个个巨大的问号,质问着这片土地的未来。老渔民王大爷回忆:"那时候湖里打不上鱼,连水鸟都不愿来。有年春天刮黄风,我家土房的后墙被沙子埋了半截,早上开门得先扒沙。"而距离巨龙湖四十公里的大清沟,那时还是条季节性干涸的沙沟,沟底的沙泉只有碗口大小,牧民们要排队才能接满一桶浑浊的水。

第二章 绿染沙丘:四代人的接力赛。在彰武治沙展览馆里,有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:一群穿着打补丁的蓝布褂子的人,扛着铁锹行走在沙丘上,身后是刚栽下的几排幼苗。这便是彰武治沙群体的起点,一群没有留下姓名的普通人,用铁锹和土拦筐,在科尔沁沙地南缘刻下了第一笔绿色。辽宁省沙地治理与利用研究所的档案室里,保存着一份特殊的"治沙日志"。1963年8月15日,26岁的技术员黎承湘在日志里写道:"今日完成沙丘固定试验3号区,成活率62%。樟子松苗须带土球移栽,沙障间距应缩至1.5米..."这些带着沙砾划痕的字迹,记录着中国科学治沙的启蒙岁月。在那个没有计算机的年代,治沙人用算盘计算沙丘移动速度,用土法测量土壤含水率,在章古台建立了中国首个沙地生态定位观测站。如今,研究所已发展成拥有300余名科研人员的现代化机构,但走廊里悬挂的"绿了章古台,白了少年头"的锦旗,依然在提醒着每一个人:这里的每一片绿叶,都浸透着治沙人的心血。护林员李东魁的故事,是三代治沙人的缩影。1987年,23岁的李东魁接过父亲的马鞭子,成为章古台林场阿尔乡护林点的第三代护林员。一匹老马,一个水壶,8500多亩樟子松林,他每天要在沙丘间走10多个小时。巡护日志里,密密麻麻记着每棵古树的生长情况:"1995年春旱,3号区12棵樟子松枯萎""2008年雪灾,清理断枝23车"...如今64岁的李东魁满头华发,脸上的皱纹像极了樟子松树皮的纹理。他抚摸着一棵枝桠弯曲的老樟子松说:"这棵是我爹栽的,那年他30岁,现在我孙子都能给它浇水了。"在彰武,像这样祖孙三代都投身治沙的家庭有上百个,他们用血脉延续着对绿色的承诺。科学治沙的突破改变了彰武的命运。辽宁省沙地治理与利用研究所研发的"樟子松嫁接红松"技术,让耐寒的樟子松根系上长出了珍贵的红松;"沙地衬膜水稻"技术,使昔日的盐碱地变成亩产千斤的稻田。2023年数据显示,彰武县沙化土地面积已从新中国成立初期的524万亩降至不足200万亩,林地面积则从18万亩增长到212万亩,森林覆盖率提升至31.47%。这些冰冷的数字背后,是七十余年里治沙人在沙丘上踏出的千万条小路,是他们手掌上磨出的层层老茧,是他们眼角被风沙刻出的细密纹路。
第三章 漠上明珠:重生的生态画卷。巨龙湖的晨光总是带着奇迹的色彩。当第一缕阳光穿透薄雾,数以万计的候鸟振翅声惊醒湖面,白鹤舒展着修长的脖颈掠过水面,潜鸭在水中划出优雅的弧线。这个曾经干涸的湖泊,每年有超过百万只候鸟在此停歇,成为东亚-澳大利西亚候鸟迁徙路线上的重要驿站。"退耕还湿"工程筑起的L形堤坝,像母亲的臂膀环抱着这片水域,滨湖生态湿地缓冲带里,芦苇荡随风起伏,仿佛在诉说着六十年前那场惊心动魄的"生态手术"——当时的工程人员用编织袋装沙筑起临时围堰,从百公里外调水补充湖体,硬是让干涸的湖床重新泛起了清波。大清沟的"八大怪"如今成了游客争相打卡的景观:"沙子筑坝永不坏,松树落叶松针盖..."320米长的水库大坝全部由粉沙筑成,堪称世界水利史上的奇迹,而1500亩硅沙滩则成了天然的日光浴场。2018年,央视《舌尖上的中国》第三季播出的"沙泉鱼宴",让这里的炖鱼宴火遍全国。在大清沟水库边的渔家乐里,老板李大姐正用沙泉活水炖着胖头鱼,奶白色的鱼汤翻滚着,撒上一把野生的山葱花,香气立刻弥漫开来。"以前这沟里没多少鱼,现在每年能捕上万斤呢!"李大姐笑着说,她的丈夫就是当年参与修水库的治沙队员,如今儿子开起了民宿,一家人的日子像锅里的鱼汤一样,越来越红火。深秋的大德镇德力格尔风景区,千年古枫(元宝槭)的红叶如火如荼。这棵树龄1560余年的"枫树王",树干需四人合抱,枝桠向四周延伸达20余米,像一把撑开的巨伞。当地百姓说,这棵古树是彰武生态变迁的见证者——六十年前,它周围几百米都是光秃秃的沙丘,如今已被层层叠叠的次生林环绕。林业专家测定,古树的年轮在近三十年明显变宽,说明生态改善让它焕发了青春。每年重阳节,四面八方的游子都会来此祭拜,在红绸带上写下对故乡的祝福,系在随风摇曳的枝条上,让乡愁像枫叶一样,染红整个秋天。章古台的樟子松林海是中国科学治沙的活标本。走进这片万亩人工林,脚下是厚厚的松针腐殖层,踩上去像地毯般松软。七十余年前栽下的第一棵樟子松"红松王",如今胸径已达80厘米,树冠亭亭如盖。林子里随处可见野兔窜过,惊起成群的灰喜鹊。辽宁省沙地治理与利用研究所的年轻科研人员小张,正用平板电脑记录着松毛虫的天敌数量,她的爷爷就是当年参与引种樟子松的技术员。"爷爷说他们那时候靠骑马巡林,现在我们有无人机和物联网监测系统。"小张笑着说,科技的进步让治沙效率提高了百倍,但老一辈"锁黄龙,战风沙"的精神,依然是这片林海最深的根。

第四章 绿富同兴:沙地上长出的幸福。前福兴地镇的地瓜田里,丰收的场景像一幅色彩明快的油画。农民们弯着腰,从沙壤土里拔出带着湿润泥土的地瓜,浅红色的薯皮在阳光下闪着光泽。"这沙地金疙瘩,甜着呢!"68岁的王老汉擦着汗说,他手里捧着的地瓜足有两斤重,切开后洁白细腻的果肉泛着蜜光。彰武地瓜已有二百年栽培历史,如今凭借国家地理标志认证,年产量超过25万吨,形成了从育苗到精深加工的完整产业链。在辽宁沃土生物科技有限公司的厂房里,工人们正将地瓜分拣、清洗、装箱,这些带着沙地温度的"金疙瘩"将被运往全国各地,甚至出口到东南亚。《我在彰武有棵树》的创作故事里藏着动人的细节。词作者孙建国一次来到章古台镇时,正赶上章古台镇的植树季,看到祖孙三代人在沙丘上栽树的场景,他的眼眶湿润了。"我在彰武有棵树,染绿了沙漠"这句歌词,正是来自一位老治沙人的口述。这份刻在沙与树里的深情,如今因三位创作者的相遇有了更动人的表达。“网红县长”孙建国,带着对家乡土地的满腔热爱执笔,每一句歌词都是对治沙岁月的铭记、对绿色家园的向往;著名作曲家王立东,用灵动的音符勾勒出绿树成荫的模样,让风沙的过往、绿植的生机都融进旋律里;歌唱家李春义,以饱含温度的嗓音倾情演唱,把治沙人的执着、彰武的生态之美,都化作了直抵人心的歌声。他们因彰武的绿而结缘,因治沙的魂而共鸣,最终凝聚成这首《我在彰武有棵树》。
如今,这首歌已成为彰武的"绿色名片",在短视频平台上,无数网友晒出自己在彰武认养树木的证书,其中既有返乡创业的大学生,也有外地来彰武植树的人。音乐的力量穿越时空,让每一个与彰武结缘的人,都成了这片土地的守护者。"引凤还巢 才聚彰武"主题实践活动现场,140余名返乡大学生参观着经济开发区的硅砂展厅。2023年夏天,彰武籍学子们在永红机械制造有限公司看到,曾经的治沙设备厂如今生产着高科技的矿山机械;在长江材料科技有限公司,他们了解到硅砂资源如何被制成高端耐火材料。毕业于辽宁工程技术大学的小李决定回乡创业:"以前总觉得外面好,这次回来才发现,彰武的沙地不仅能长出树,还能长出高科技产业!"据统计,近年来彰武县已有300余名大学生返乡创业,他们带回的新理念、新技术,正在让这片治沙热土焕发新的生机。在章古台镇的"治沙人家"民宿里,老板娘正端上热气腾腾的沙泉鱼宴。铁锅炖胖头鱼、油炸银鱼、清炖鲫鱼汤,一桌菜全是巨龙湖的馈赠。来自沈阳的游客王先生感慨:"二十年前来这里出差,吃的是掺沙子的米饭,现在竟然能吃到这么鲜美的鱼宴!"随着生态改善,彰武的旅游业蓬勃发展,2024年全县接待游客突破60万人次,旅游收入达4.6亿元。那些曾经因风沙逃离的村庄,如今成了"网红打卡地",民宿老板们笑着说:"以前沙逼人走,现在绿引人来!"

第五章 故乡召唤:游子心中的那棵树。深秋的彰武,空气中弥漫着地瓜和松针的混合香气。在"引凤还巢"座谈会上,返乡创业大学生小杨播放了一段视频:二十年前,他背着书包离开家乡时,汽车后视镜里是漫天黄沙;如今,他开着新能源汽车回来,车窗外是连绵的林海。"小时候总想着逃离,现在才明白,最美的风景一直在故乡。"小杨的公司专门从事沙地生态旅游开发,他用无人机拍摄的樟子松林航拍视频,在网上获得了百万点击。千年古枫下,82岁的退休教师刘大爷正在给孙子讲述彰武的变迁。老人从木箱里翻出一个铁盒子,里面装着1963年的粮票、1985年的治沙模范奖状,还有2024年孙子在巨龙湖拍到的白鹤照片。"你看这粮票,当年掺着沙子吃;这奖状,是你爷爷治沙得的;这照片,是现在咱彰武的宝贝。"老人的手指轻轻拂过这些物件,泪水在眼眶里打转。孙子抱着老人的肩膀说:"爷爷,等我大学毕业,就回来研究生态保护,让彰武永远这么美。"《我在彰武有棵树》的旋律再次响起,这次是在巨龙湖的观鸟台上。一群来自北京的游客跟着手机里的音乐哼唱,他们中有人认养了章古台的樟子松,有人在大清沟体验过沙泉鱼宴,有人刚刚在千年古枫下许了愿。当夕阳给万亩林海镀上金边,候鸟的鸣叫声与歌声交织在一起,构成一曲动人的生态赞歌。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华侨擦着眼泪说:"离开彰武五十年,做梦都没想到家乡会变得这么美!我要在这里买套房,陪着那棵我认养的树,直到老去。"夜色中的章古台治沙展览馆,玻璃展柜里陈列着三代治沙人的工具:第一代的铁锹和沙障格子,第二代的水准仪和嫁接刀,第三代的平板电脑和无人机遥控器。这些物件在灯光下泛着微光,仿佛在诉说着一个民族与自然抗争的壮丽史诗。展馆外,万亩樟子松在夜风中低语,它们的根须在地下相连,形成一张巨大的网络,守护着这片重获新生的土地。而在更远的地方,巨龙湖的波光里倒映着星空,千年古枫的红绸带随风飘动,等待着更多游子归来,在故乡的绿色怀抱里,种下属于自己的那棵树。






